前一陣子看過一篇文章，說父母應該在家裡跟小孩講母語，這大概是比較針對溫哥華這種各種族裔人種充斥的地方所做出來的評論。我看了倒是挺贊同的，文中說不用怕小孩以後不懂得講英文，2種不同語言同時進行與切換對年紀這麼小的孩子來說是很容易的。而且父母對於母語的文化了解較多，就算會說英文，母語的語氣文法和用法也比英文強大得多，這是多年來根深蒂固的底子，母語不是英文的父母不應該因為怕孩子以後上學英文趕不上而跟著說英文，而研究指出有另一種語言做底子，其實會幫助第二語言的發展。而且還有很重要的一點，通常小孩在學校學了英文之後就不肯再開口說中文了，會變成我們用中文問話，他們用英文對答的情況，我想要盡量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
以往我都會在外面英語人面前有點不知該怎樣定位，怕人家覺得我們怎麼教小孩這種無法跟別人溝通的語言（其實只會說英語的人都覺得全世界的人都［應該］要會說英語）。後來看完這篇之後我反而能抬頭挺胸的跟人家說，對，我跟他說中文，英文以後到學校自然就會了。
結果有一天跟我堂妹出來吃飯聊到這個，她告訴我，當她們家移民來溫哥華的時候，弟弟只有4歲去上幼稚園，一直到年紀很大了，懂得表達自己，懂得跟父母溝通的時候才說，其實他從小剛來因為英文不好所以被霸凌了好一段時間，但不曉得怎樣跟老師跟爸媽講，也不知道怎樣跟要那些小孩停止對他做出不好的舉動，例如突然當眾脫他褲子之類的。
我聽了之後突然很害怕，一直一來我都以大人的眼光來看語言這回事，以為學另一種語言真的就像撿起來那麼快，可是我從來沒有從小孩的角度來看，語言不通被別人欺負，這跟我們剛來溫哥華時遇到的情況很像，我怎麼都忘記了呢？那麼我如此堅持在家不說英文到底對他是好還是不好呢？
上網問了許多網友的意見，還有跟大B長談一番，大家的意思是，其實會被霸凌的小孩不一定都是英文不好的，有的特別喜歡欺負別人的孩子，他們並不是針對某個人，而是誰剛好在他身邊就欺負誰，如果是這樣的話其實只能自認倒楣，沒事不要接近他。可是一直會被挑出來被霸凌的孩子通常都有同一些特質，這跟英文不好沒有太大的關係，就像英文不好的小小孩被欺負也是有還手的時候，例如會放聲大叫或是咬人，讓人家知道他們會反抗，不是好欺負的。而且中間還有很多不是因為語言這麼簡單的因素，例如上一代亞洲人的父母會要求孩子［別人打你你不要還手］，［不要惹事］，或者父母自己沒事也不會去跟老師多溝通（或者也因為英文不好），所以小孩受到委屈好像也無從說起。有的則說可以教一些簡單的社交語言，你好謝謝一起玩想上廁所之類的，小孩比較容易跟別人打成一片。
而大B覺得小孩子總是要經過一段推擠碰撞偶爾被欺負偶爾去捉弄別人的階段才會成長，他認為我擔心太早了。
聽了這麼多人的不同意見，我並沒有完全釋懷，大概有點那種即將把小孩丟到豺狼虎豹中的不捨，或者，我沒有預料到我的做法可能會變成他被霸凌／欺負的目標（或者不會，我只是先擔心起來放）。我的問題沒有解答，但睡一覺起來之後也慢慢不去想它，大概覺得遇到了再想辦法面對。
話雖如此，我稍微改變一下我的作法，反正他現在在學新的詞句，我乾脆中文英文一起教，內心的矛盾還是沒有停過。
最近害喜逐漸離我遠去，變成早上又恢復可以遛嘎B的日子。我通常都會帶他去附近的community centre（以下稱A中心）玩耍，他們有室內的廣場遍佈很多玩具，嘎B可以在那邊把各種不同的（家裡沒有的）玩具給摸過一遍，很容易就消磨掉2小時的時光。
離我家最近的那個比較貴一點，可是人比較少，而且去的小孩年紀小，父母也都亦步亦趨，一有衝突就會馬上有家長跳進來處理，不太有推擠或者碰撞搶奪的事發生。去了好幾次看嘎B也膩了，今天帶他去另一個community centre（B中心）。
那是另一個世界。
看過Toy Story 3（玩具總動員3）的人應該對片中的幼稚園／托兒所印象深刻，玩具們以為自己會是在嬰兒區，被可愛柔軟的孩子抱在懷裡，可是事實上他們被丟到另一間房，充滿橫衝直撞撕裂啃咬塗抹玩具的幼兒房，簡直是地獄。
A中心
B中心....
如果說我A中心是充滿粉紅色泡泡的嬰兒區，那麼我B中心就是恐怖幼兒區，B中心佔地比較小，可是去的小孩年紀比較大，嬰兒爬行區跟腳踏車／推車／扭扭車的區域混在一起，一進去看到滿場尖叫橫衝直撞的小孩，有一個充氣彈跳房像一台大型的幼兒製造機，時不時的會從入口滾出幾枚小孩，裡面黒嘛嘛的充滿著彈跳的（隨時可能被踩扁）的小孩，塑膠小汽車很多，可是可移動的空間很少，最恐怖的是有小孩飆橡膠輪胎的三輪車竄行於人跟人之間，我的意思是，甚至從母親與嬰兒中間騎過去都不奇怪，我甚至找不到地方可以安全的坐著。不過既來之則安之，我就拎著包包看嘎B走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
嘎B還不太會玩腳踏車之類的，所以他只能在嬰兒區玩比較靜態之類的東西，不過嬰兒區也沒什麼玩具，最後他選擇在廚房區落腳，跟另一位一起玩［你微波我洗蔬菜］的遊戲。
突然他眼睛一亮，看到角落有個小男孩把三台大小不一的卡車排排站好，輪子迷的嘎B指著不停的叫著［卡車］，我看了一下，整個中心也只有那三台玩具車全被這小男孩霸佔著，其實也沒什麼不對，那麼嘎B只好等。等啊等啊終於等到那個小男孩吃零食的時間了，我帶著眼巴巴的嘎B過去教他說［May I? Please?]，既然他在吃零食，他旁邊的應該是祖父吧，就讓了一台卡車給嘎B玩。但你知道的，玩具永遠都是別人手上正在玩的最好玩，嘎B一拿到手沒兩下他就跑去玩別的東西，那個小男孩吃完東西又趕緊把車子拿回去。
嘎B一回頭，看見車子被拿走，馬上尖叫大哭起來，我說沒辦法，你要玩的東西就要自己看好，抓緊緊的，給你玩你一下子就擺到旁邊，別人要拿走也是沒辦法的事。他不依啊，哭啊哭啊的，我把他抓起來，放到一台塑膠小車子內試著轉移他的注意力，他還是哭叫個不停，一邊哭一邊爬下車子，大概太專心哭了，結果馬上被其他衝來衝去的小車子給撞倒（囧），唉我能說什麼呢？這種公眾的玩具本來就是你想玩你就得表態，不是抓緊緊的不然就是叫別人不要來搶，這是他的功課啊！可是被其他車子撞倒就有點出乎我意料之外，這當然也是一個生活課程啦，只是在當下太突然， 我把他扶起來安慰一番。
之後趕緊牽著他走到旁邊比較安全的地方，終於停止哭泣，他還是眼巴巴的看著那三台卡車，自己勇敢走上前再次說 May I, please? 結果那個小男孩不但把他的卡車看得更緊，還輕輕踢了嘎B一下，以為說出關鍵字就能得到所望的嘎B再次大受打擊，當場又崩潰大哭起來，那小男孩的祖母只皺著眉頭看著嘎B，我心想小孩因為得不到而哭很正常，妳容許孫子踢別人才奇怪咧。
我捧著嘎B的臉，溫柔但堅定的說，沒有辦法，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不是你跟別人要別人就一定會給你，卡車哥哥正在玩啊，你可以玩其他的玩具啊。
大概接二連三受到委屈，怎樣安撫哄撮他都無法控制情緒，我想算了算了，他不會騎車也無法玩到卡車，沒有空間讓他跑，也沒有其他玩具玩，那麼回家好了，今天也算是學到一點東西了。
他一邊啜泣一邊乖巧的讓我穿上鞋子，我以為今天大概就這樣了，一邊走一邊想著，以後到底還要不要帶他來這個中心？雖然是弱肉強食的世界，但也代表了他欠訓練，還是說等他大一點了再來？（而且其實媽媽的心臟也需要訓練啊）
此時，才剛走出B中心的門，他突然拉著我停下來，他不要回家。
［你確定嗎？可是進去沒有卡車你又要哭哭了耶？想清楚喔！］
接下來這一幕我永遠不會忘：他用力的吸一下鼻子，舉起手臂，擦乾眼淚，抬起頭來很堅定說：［進去玩。］
我看著他，深呼吸～，好，那我們就再進去一次。在走進大門的這段短短的路上，嘎B突然又說：［哥哥玩卡車，我不要（玩）。］
我說不出有什麼衝擊著內心，大概又是［我的小baby到哪裡去了呢，怎麼長大變這麼懂事了］這種陳腔濫調吧。
我蹲下來緊緊抱住他，親親他的臉，我的小男孩，你好勇敢，媽媽很驕傲。
再度走進洪水猛獸群聚之處，嘎B緊緊的跟在我身旁，我一邊替他脫鞋一邊順手擋掉兩個差點撞到我的三輪車（拜託我連走路脫鞋的地方都沒有），我們一起走到他除了卡車惟一會有興趣的廚房區，母子兩個玩起你吃我吃還有水果大點名的遊戲，雖然他偶爾還是會望向那三台卡車，可是看得出來他已經很甘願的，玩著其實有選擇他不會玩的這些塑膠水果，就算這樣也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回家的路上我突然想通了，我一直擔心他被霸凌是真的是無用的，被欺負跟被傳染感冒一樣，不一定有特別原因，而且不管怎麼做，會發生就是會發生，我雖無法阻止別人的行為，可是可以靠平日的愛與養分希望他可以很快重新站起來，再次遇到這種情形時能夠有勇氣和智慧解決，我能夠做的，就是在他遇到挫折委屈的時候伸開雙手擁他入懷，盼著他早日能夠想通這世界運行的方法，這就是成長（的苦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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